《毛泽东：真实的故事》书影。 图／联经提供

分享 facebook twitter pinterest 一九四八年二月，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执政，共党领袖克利门．戈特瓦在布拉格一座宫殿阳台上，向广场前十万民众演说。一如第二年十月，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，对着新中国子民宣布新政府成立，那么辉煌而惊天动地。

共产捷克历史宣示诞生的这一天，雪花纷飞，天寒地冻，戈特瓦光着头，他的亲密战友，站在旁边的克莱门第斯，把皮帽脱下来，戴在戈特瓦头上。共党宣传部複製无数张戈特瓦在阳台上的照片，广为流传，每个捷克人都能在海报上、课本里、博物馆等不同场合看到。四年后，克莱门第斯被整肃而死，宣传部门把他从历史和所有的照片中洗刷掉，此后戈特瓦独自站在阳台上，克莱门第斯的位置，变成一面墙，他留下来的，只有戈特瓦头上那顶帽子。

这是米兰昆德拉《笑忘书》的开场。下一节开头明白写道：「人与权力的斗争正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。」是的，政治这个东西现实而无情。成者为王，败者为寇，权力赢家不只夺得位置，也取得历史诠释权，决定哪些内容，以怎样的形式，被记住或遗忘。因此当对决的双方僵持不下，彼此的历史，便以相反的形式，各自存在，各自表述。

于此两岸民众感同身受，领会自深。国共对峙以来，敌我双方，都耗费无数精力做同一件事：一方面拚命丑化对方的首脑为妖为魔，一方面用力神化自己的领袖为神为圣。与之交缠不清的中国近代史，便这样各说各话，读者展卷直如雾里看花，愈看愈花。

中国近代史盘根错节，解结之道可从毛泽东、蒋介石的传记入门。但除了前述史料的变造或隐讳等问题之外，政治枭雄都具有多重人格与繁複面貌，了解不易。尤其以胜利者姿态出现的毛泽东，更是谜样人物。而来自两岸的毛传，距离太近，难脱利害关係，信服力欠缺。幸好国际间对毛泽东与共产中国兴趣浓厚，欧美学界与新闻记者撰述的毛传琳瑯满目。

然而，理想中的毛传难求，有几个条件，缺一不可。首先必须是全本，足以概括其一生。于是淘汰了史诺、萧三、李锐、史华慈、施拉姆、陈志让的毛泽东传记。这些书在毛泽东生前便已出版。其次取材必须全面而正确，须掌握第一手资料，因而，偏重于毛泽东个人口述，或尽信官方发表的文告、讯息，或利用二三手资料，或成书太早，见不及后续政局者，终不免有材料不足之憾。是以迪克．威尔逊、罗斯．特里尔等所着的知名着作，也不理想。菲力普．肖特出手不凡，评价虽高，可惜对于中共建国后的毛泽东写得稍少。

以此角度看来，亚历山大．潘佐夫与梁思文所着的《毛泽东：真实的故事》，成就更上一层楼。除了首次透过「俄罗斯社会和政治史国家档案馆」所解密的十五卷毛泽东档案，也彙集前人成果，比对、鉴别，拣选出可信史料，呈现毛泽东的真实面貌。

潘佐夫订定的主轴：中共是莫斯科在中国的代理人，毛泽东是史达林的忠实追随者，在史达林死后才敢背离苏联模式，谈不上是什么独立思想家。但对一般读者而言，不见得在意作者参考了多少祕密档案。叙述流畅，正确而全方位的解读毛泽东，才是最重要的。

此书厚而不重。近六百页的内文，以小说式可读的文笔表现，却不虚构任何对话、情节，事事皆有所本。且作者行文，情绪冷静，感觉不到明显的褒贬之意，直到末尾，潘佐夫才发表个人坚定而明确的评价。

毛泽东有功有过，有好有坏。潘佐夫形容毛是民族英雄、革命家、历史学家、诗人、哲学家、组织家、外交官，也是独裁者、暴君。他让积弱不振的中国站起来，另一方面却任数亿人困窘痛苦，数千万人死于非命。「整个世代在孤绝世界文化之下成长。」「对人类犯下的罪行，绝不亚于史达林和二十世纪其他独裁者的邪恶行径，他罪行的规模甚至还更大。」他对于毛泽东的评价，不是中共官方认定的七分功、三分过，而是三分好、七分坏。是耶非耶，让史实说话。史实，就在整本传记里。